离骚

帝高阳⁽¹⁾之苗裔⁽²⁾兮，朕⁽³⁾皇考⁽⁴⁾曰伯庸。

我是古帝高阳氏的子孙，我已去世的父亲字伯庸。

摄提⁽¹⁾贞⁽²⁾于孟陬⁽³⁾兮，惟庚寅⁽⁴⁾吾以降⁽⁵⁾。

岁星在寅那年的孟春月，正当庚寅日那天我降生。

皇⁽¹⁾览揆⁽²⁾余初度兮，肇⁽³⁾锡⁽⁴⁾余以嘉名⁽⁵⁾：

父亲仔细揣测我的生辰，于是赐给我相应的美名：

名余曰正则兮，字⁽¹⁾余曰灵均。

父亲把我的名取为正则，同时把我的字叫作灵均。

纷⁽¹⁾吾既有此内美⁽²⁾兮，又重⁽³⁾之以修⁽⁴⁾能。

天赋给我很多良好素质，我不断加强自己的修养。

扈⁽¹⁾江离⁽²⁾与辟⁽³⁾芷⁽⁴⁾兮，纫⁽⁵⁾秋兰⁽⁶⁾以为佩。

我把江离芷草披在肩上，把秋兰结成索佩挂身旁。

汩⁽¹⁾余若将不及兮，恐年岁之不吾与⁽²⁾。

光阴似箭我好像跟不上，岁月不等待人令我心慌。

朝搴⁽¹⁾阰⁽²⁾之木兰兮，夕揽⁽³⁾洲之宿莽⁽⁴⁾。

早晨我在大坡采集木兰，傍晚在小洲中摘取宿莽。

日月忽⁽¹⁾其不淹⁽²⁾兮，春与秋其代序⁽³⁾。

时光迅速逝去不能久留，四季更相代谢变化有常。

惟⁽¹⁾草木之零落兮，恐美人之迟暮。

我想到草木已由盛到衰，恐怕自己身体逐渐衰老。

不抚⁽¹⁾壮而弃秽兮，何不改乎此度⁽²⁾？

何不利用盛时扬弃秽政，为何还不改变这些法度？

乘骐骥⁽¹⁾以驰骋兮，来吾道⁽²⁾夫先路！

乘上千里马纵横驰骋吧，来呀，我在前引导开路！

昔三后⁽¹⁾之纯粹兮，固⁽²⁾众芳⁽³⁾之所在。

从前三后公正德行完美，所以群贤都在那里聚会。

杂申椒⁽¹⁾与菌桂⁽²⁾兮，岂惟纫⁽⁴⁾夫⁽⁵⁾蕙茝⁽⁶⁾！

杂聚申椒菌桂似的人物，岂止联系优秀的茝和蕙。

彼尧舜之耿介⁽¹⁾兮，既遵道⁽²⁾而得路⁽³⁾。

唐尧虞舜多么光明正直，他们沿着正道登上坦途。

何⁽¹⁾桀纣之猖披⁽²⁾兮，夫惟捷径⁽³⁾以窘步。

夏桀殷纣多么狂妄邪恶，贪图捷径必然走投无路。

惟夫党人⁽¹⁾之偷乐⁽²⁾兮，路幽昧⁽³⁾以险隘。

结党营私的人苟安享乐，他们的前途黑暗而险阻。

岂余身之惮殃⁽¹⁾兮，恐皇舆之败绩⁽²⁾！

难道我害怕招灾惹祸吗，我只担心祖国为此覆没。

忽⁽¹⁾奔走以先后兮，及⁽²⁾前王之踵武⁽³⁾。

前前后后我奔走照料啊，希望君王赶上先王脚步。

荃⁽¹⁾不查余之中情⁽²⁾兮，反信谗而齌怒⁽³⁾。

你不深入了解我的忠心，反而听信谗言对我发怒。

余固知謇謇⁽¹⁾之为患兮，忍而不能舍⁽²⁾也。

我早知道忠言直谏有祸，原想忍耐却又控制不住。

指九天⁽¹⁾以为正⁽²⁾兮，夫惟灵修之故也。

上指苍天请它给我作证，一切都为了君王的缘故。

曰黄昏以为期兮，羌中道而改路⁽¹⁾！

我们两个定好在黄昏成亲，你为什么在半途就改变心意了呢？

初既与余成言⁽¹⁾兮，后悔遁⁽²⁾而有他⁽³⁾。

你以前既然和我有成约，现另有打算又追悔当初。

余既⁽¹⁾不难⁽²⁾夫离别兮，伤灵修之数化⁽³⁾。

我并不难于与你别离啊，只是伤心你的反反复复。

余既滋⁽¹⁾兰之九畹⁽²⁾兮，又树⁽³⁾蕙之百亩。

我已经栽培了很多春兰，又种植香草秋蕙一大片。

畦⁽¹⁾留夷⁽²⁾与揭车⁽³⁾兮，杂杜衡⁽⁴⁾与芳芷⁽⁵⁾。

分垄培植了留夷和揭车，还把杜衡芳芷套种其间。

冀⁽¹⁾枝叶之峻茂⁽²⁾兮，愿竢⁽³⁾时乎吾将刈⁽⁴⁾。

我希望它们都枝繁叶茂，等待着我收割的那一天。

虽萎绝⁽¹⁾其亦何伤兮，哀众芳之芜秽⁽²⁾。

它们枯萎死绝有何伤害，使我痛心的是它们质变。

众皆竞进⁽¹⁾以贪婪兮，凭⁽²⁾不厌乎求索。

大家都拚命争着向上爬，利欲熏心而又贪得无厌。

羌内恕己⁽¹⁾以量人兮，各兴⁽²⁾心而嫉妒。

他们猜疑别人宽恕自己，他们勾心斗角相互妒忌。

忽驰骛⁽¹⁾以追逐兮，非余心之所急⁽²⁾。

急于奔走钻营争权夺利，这些不是我追求的东西。

老冉冉⁽¹⁾其将至兮，恐修名之不立。

只觉得老年在渐渐来临，担心美好名声不能树立。

朝饮木兰之坠露⁽¹⁾兮，夕餐秋菊之落英⁽²⁾。

早晨我饮木兰上的露滴，晚上我用菊花残瓣充饥。

苟⁽¹⁾余情其信⁽²⁾姱⁽³⁾以练要⁽⁴⁾兮，长顑颔⁽⁵⁾亦何伤。

只要我的情感坚贞不易，形消骨立又有什么关系。

掔⁽¹⁾木根以结茝兮，贯⁽²⁾薜荔之落蕊。

我用树木的根编结茝草，再把薜荔花蕊穿在一起。

矫⁽¹⁾菌桂以纫蕙兮，索⁽²⁾胡绳之纚纚⁽³⁾。

我拿菌桂枝条联结蕙草，胡绳搓成绳索又长又好。

謇吾法⁽¹⁾夫前修兮，非世俗之所服⁽²⁾。

我向古代的圣贤学习啊，不是世间俗人能够做到。

虽不周⁽¹⁾于今之人兮，愿依彭咸⁽²⁾之遗则⁽³⁾。

我与现在的人虽不相容，我却愿依照彭咸的遗教。

长太息⁽¹⁾以掩涕⁽²⁾兮，哀民生之多艰。

我揩着眼泪啊声声长叹，可怜人生道路多么艰难。

余虽好修姱以鞿羁⁽²⁾兮，謇朝谇⁽³⁾而夕替⁽⁴⁾。

我虽爱好修洁严于责己，早晨直言进谏晚上就被罢免。

既替余以蕙纕⁽¹⁾兮，又申⁽²⁾之以揽茝。

他们攻击我佩带蕙草啊，又指责我爱好采集茝兰。

亦余心之所善兮，虽九死其犹未悔⁽¹⁾。

这是我心中追求的东西，就是多次死亡也不后悔。

怨灵修之浩荡⁽¹⁾兮，终不察夫民心⁽²⁾。

怨就怨楚王这样糊涂啊，他始终不体察别人心情。

众女⁽¹⁾嫉余之蛾眉兮，谣⁽²⁾诼⁽³⁾谓余以善淫。

那些女人妒忌我的丰姿，造谣诬蔑说我妖艳好淫。

固时俗之工巧⁽¹⁾兮，偭⁽²⁾规矩而改错⁽³⁾。

庸人本来善于投机取巧，背弃规矩而又改变政策。

背绳墨⁽¹⁾以追曲⁽²⁾兮，竞周容⁽³⁾以为度。

违背是非标准追求邪曲，争着苟合取悦作为法则。

忳郁邑余侘傺⁽¹⁾兮，吾独穷困⁽²⁾乎此时也。

忧愁烦闷啊我失意不安，现在孤独穷困多么艰难。

宁溘⁽¹⁾死以流亡⁽²⁾兮，余不忍为此态⁽³⁾也。

宁可马上死去魂魄离散，媚俗取巧啊我坚决不干。

鸷鸟⁽¹⁾之不群⁽²⁾兮，自前世⁽³⁾而固然。

雄鹰不与那些燕雀同群，原本自古以来就是这般。

何方圜⁽¹⁾之能周⁽²⁾兮，夫孰异道而相安？

方和圆怎能够互相配各，志向不同何能彼此相安。

屈心⁽¹⁾而抑志兮，忍尤⁽²⁾而攘⁽³⁾诟⁽⁴⁾。

宁愿委曲心志压抑情感，宁把斥责咒骂统统承担。

伏⁽¹⁾清白以死直⁽²⁾兮，固前圣之所厚⁽³⁾。

保持清白节操死于直道，这本为古代圣贤所称赞！

悔相⁽¹⁾道⁽²⁾之不察兮，延伫⁽³⁾乎吾将反⁽⁴⁾。

后悔当初不曾看清前途，迟疑了一阵我又将回头。

回⁽¹⁾朕车以复路⁽²⁾兮，及行迷⁽³⁾之未远。

调转我的车走回原路啊，趁着迷途未远赶快罢休。

步⁽¹⁾余马于兰皋⁽²⁾兮，驰椒丘且焉⁽³⁾止息⁽⁴⁾。

我打马在兰草水边行走，跑上椒木小山暂且停留。

进不入以离尤⁽¹⁾兮，退将复修吾初服。

既然进取不成反而获罪，那就回来把我旧服重修。

制⁽¹⁾芰⁽²⁾荷以为衣兮，集芙蓉⁽³⁾以为裳。

我要把菱叶裁剪成上衣，我并用荷花把下裳织就。

不吾知⁽¹⁾其亦已兮，苟⁽²⁾余情其信芳。

没有人了解我也就罢了，只要内心真正馥郁芳柔。

高余冠之岌岌⁽¹⁾兮，长余佩之陆离⁽²⁾。

把我的帽子加得高高的，把我的佩带增得长悠悠。

芳⁽¹⁾与泽其杂糅兮，唯昭质⁽²⁾其犹未亏。

虽然芳洁污垢混杂一起，只有纯洁品质不会腐朽。

忽反顾以游目⁽¹⁾兮，将往观⁽²⁾乎四荒。

我忽然回头啊纵目远望，我将游观四面遥远地方。

佩缤纷⁽¹⁾其繁饰兮，芳菲菲其弥章⁽²⁾。

佩着五彩缤纷华丽装饰，散发出一阵阵浓郁清香。

民生⁽¹⁾各有所乐兮，余独好修以为常⁽²⁾。

人们各有自己的爱好啊，我独爱好修饰习以为常。

虽体解吾犹⁽¹⁾未变兮，岂余心之可惩⁽²⁾。

即使粉身碎骨也不改变，难道我能受警戒而彷徨！

女嬃⁽¹⁾之婵媛⁽²⁾兮，申申⁽³⁾其詈⁽⁴⁾予，曰：

姐姐对我遭遇十分关切，她曾经一再地向我告诫。

鲧婞直⁽²⁾以亡身兮，终然殀⁽³⁾乎羽之野⁽⁴⁾。

她说“鲧太刚直不顾性命，结果被杀死在羽山荒野。

汝何博謇⁽¹⁾而好修兮，纷独有此姱节⁽²⁾？

你何忠言无忌爱好修饰，还独有很多美好的节操。

薋⁽¹⁾菉葹⁽²⁾以盈室⁽³⁾兮，判⁽⁴⁾独离而不服。

满屋堆着都是普通花草，你却与众不同不肯佩服。

众不可户说⁽¹⁾兮，孰云⁽²⁾察余之中情？

众人无法挨家挨户说明，谁会来详察我们的本心。

世并举而好朋⁽¹⁾兮，夫何茕⁽²⁾独而不予听？

世上的人都爱成群结伙，为何对我的话总是不听？”

依前圣以节中⁽¹⁾兮，喟⁽²⁾凭心而历兹。

我以先圣行为节制性情，愤懑心情至今不能平静。

济⁽¹⁾沅湘以南征兮，就⁽²⁾重华⁽³⁾而敶⁽⁴⁾词：

渡过沅水湘水向南走去，我要对虞舜把道理讲清：

启⁽¹⁾九辩与九歌⁽²⁾兮，夏⁽³⁾康娱⁽⁴⁾以自纵。

“夏启偷得《九辩》和《九歌》啊，他寻欢作乐而放纵忘情。

不顾难以图后⁽¹⁾兮，五子⁽²⁾用⁽³⁾失乎家衖⁽⁴⁾。

不考虑将来看不到危难，因此武观得以酿成内乱。

羿⁽¹⁾淫游以佚畋⁽²⁾兮，又好射夫封狐⁽³⁾。

后羿爱好田猎溺于游乐，对射杀大狐狸特别喜欢。

固乱流其鲜⁽¹⁾终兮，浞⁽²⁾又贪夫厥家。

本来淫乱之徒无好结果，寒浞杀羿把他妻子霸占。

浇⁽¹⁾身被服强圉⁽²⁾兮，纵欲而不忍⁽³⁾。

寒浇自恃有强大的力气，放纵情欲不肯节制自己。

日⁽¹⁾康娱而自忘兮，厥首用夫⁽²⁾颠陨。

天天寻欢作乐忘掉自身，因此他的脑袋终于落地。

夏桀⁽¹⁾之常违兮，乃遂焉⁽²⁾而逢殃。

夏桀行为总是违背常理，结果灾殃也就难以躲避。

后辛⁽¹⁾之菹醢⁽²⁾兮，殷宗用而⁽³⁾不长。

纣王把忠良剁成肉酱啊，殷朝天下因此不能久长。

汤禹俨⁽¹⁾而祗敬⁽²⁾兮，周论道而莫差⁽³⁾。

商汤夏禹态度严肃恭敬，正确讲究道理还有文王。

举贤才而授⁽¹⁾能兮，循绳墨而不颇⁽²⁾。

他们都能选拔贤者能人，遵循一定准则不会走样。

皇天无私阿⁽¹⁾兮，览民德焉错⁽²⁾辅。

上天对一切都公正无私，见有德的人就给予扶持。

夫维圣哲以茂行⁽¹⁾兮，苟得用此下土⁽²⁾。

只有古代圣王德行高尚，才能够享有天下的土地。

瞻前而顾后⁽¹⁾兮，相观⁽²⁾民之计极。

回顾过去啊把将来瞻望，看到了做人的根本道理。

夫孰非义⁽¹⁾而可用兮？孰非善⁽²⁾而可服⁽³⁾？

哪有不义的事可以去干，哪有不善的事应该担当。

阽⁽¹⁾余身而危死兮，览⁽²⁾余初⁽³⁾其犹未悔。

我虽然面临死亡的危险，毫不后悔自己当初志向。

不量凿⁽¹⁾而正枘⁽²⁾兮，固前修以菹醢。

不度量凿眼就削正榫头，前代的贤人正因此遭殃。

曾⁽¹⁾歔欷余郁邑兮，哀朕时之不当⁽²⁾。

我泣声不绝啊烦恼悲伤，哀叹自己未逢美好时光。

揽茹蕙⁽¹⁾以掩涕兮，沾⁽²⁾余襟之浪浪⁽³⁾。

拿着柔软蕙草揩抹眼泪，热泪滚滚沾湿我的衣裳。

跪敷⁽¹⁾衽⁽²⁾以陈辞兮，耿吾既得此中正⁽³⁾。

铺开衣襟跪着慢慢细讲，我已获得正道心里亮堂。

驷⁽¹⁾玉虬以桀鹥⁽³⁾兮，溘埃风余上征⁽⁴⁾。

驾驭着玉虬啊乘着凤车，在风尘掩翳中飞到天上。

朝发轫⁽¹⁾于苍梧⁽²⁾兮，夕余至乎县圃⁽³⁾。

早晨从南方的苍梧出发，傍晚就到达了昆仑山上。

欲少留此灵琐⁽¹⁾兮，日忽忽其将暮。

我本想在灵琐稍事逗留，夕阳西下已经暮色苍茫。

吾令羲和⁽¹⁾弭节⁽²⁾兮，望崦嵫⁽³⁾而勿迫。

我命令羲和停鞭慢行啊，莫叫太阳迫近崦嵫山旁。

路漫漫其修远兮，吾将上下而求索。

前面的道路啊又远又长，我将上上下下追求理想。

饮余马于咸池⁽¹⁾兮，总余辔乎扶桑⁽²⁾。

让我的马在咸池里饮水，把马缰绳拴在扶桑树上。

折若木⁽¹⁾以拂日兮，聊逍遥以相羊⁽²⁾。

折下若木枝来挡住太阳，我可以暂且从容地徜徉。

前望舒⁽¹⁾使先驱兮，后飞廉⁽²⁾使奔属⁽³⁾。

叫前面的望舒作为先驱，让后面的飞廉紧紧跟上。

鸾皇⁽¹⁾为余先戒⁽²⁾兮，雷师⁽³⁾告余以未具。

鸾乌凤凰为我在前戒备，雷师却说还没安排停当。

吾令凤鸟⁽¹⁾飞腾兮，继之以日夜。

我命令凤凰展翅飞腾啊，要日以继夜地不停飞翔。

飘风⁽¹⁾屯其相离兮，帅⁽²⁾云霓而来御⁽³⁾。

旋风结聚起来互相靠拢，它率领着云霓向我迎上。

纷总总其离合⁽¹⁾兮，斑⁽²⁾陆离其上下。

云霓越聚越多忽离忽合，五光十色上下飘浮荡漾。

吾令帝阍⁽¹⁾开关兮，倚阊阖⁽²⁾而望予。

我叫天门守卫把门打开，他却倚靠天门把我呆望。

时暧暧⁽¹⁾其将罢兮，结⁽²⁾幽兰而延伫。

日色渐暗时间已经晚了，我纽结着幽兰久久徜徉。

世溷浊⁽¹⁾而不分兮，好蔽⁽²⁾美而嫉妒。

这个世道混浊善恶不分，喜欢嫉妒别人抹煞所长。

朝吾将济于白水⁽¹⁾兮，登阆风而绁马。

清晨我将要渡过白水河，登上阆风山把马儿系着。

忽反顾⁽¹⁾以流涕兮，哀高丘之无女⁽²⁾。

忽然回头眺望涕泪淋漓，哀叹高丘竟然没有美女。

溘吾游此春宫⁽¹⁾兮，折琼枝⁽²⁾以继佩。

我飘忽地来到春宫一游，折下玉树枝条增添佩饰。

及荣华⁽¹⁾之未落兮，相下女之可诒⁽²⁾。

趁琼枝上花朵还未凋零，把能受馈赠的美女找寻。

吾令丰隆⁽¹⁾乘云兮，求宓妃⁽²⁾之所在。

我命令云师把云车驾起，我去寻找宓妃住在何处。

解佩纕以结言⁽¹⁾兮，吾令謇修以为理⁽³⁾。

解下佩带束好求婚书信，我请蹇修前去给我做媒。

纷总总其离合兮，忽纬繣⁽¹⁾其难迁。

云霓纷纷簇集忽离忽合，很快知道事情乖戾难成。

夕归次⁽¹⁾于穷石兮，朝濯发乎洧盘⁽²⁾。

晚上宓妃回到穷石住宿，清晨到洧盘把头发洗濯。

保⁽¹⁾厥美以骄傲兮，日康娱以淫游⁽²⁾。

宓妃仗着貌美骄傲自大，成天放荡不羁寻欢作乐。

虽信美而无礼兮，来违弃⁽¹⁾而改求。

她虽然美丽但不守礼法，算了吧放弃她另外求索。

览相观⁽¹⁾于四极兮，周流⁽²⁾乎天余乃下。

我在天上观察四面八方，周游一遍后我从天而降。

望瑶台⁽¹⁾之偃蹇⁽²⁾兮，见有娀⁽³⁾之佚女⁽⁴⁾。

遥望华丽巍峨的玉台啊，见有娀氏美女住在台上。

吾令鸩⁽¹⁾为媒兮，鸩⁽¹⁾告余以不好。

我请鸩鸟前去给我做媒，鸩鸟却说那个美女不好。

雄鸠之鸣逝⁽¹⁾兮，余犹恶其佻⁽²⁾巧。

雄鸠叫唤着飞去说媒啊，我又嫌它过分诡诈轻佻。

心犹豫⁽¹⁾而狐疑兮，欲自适⁽²⁾而不可。

我心中犹豫而疑惑不定，想自己去吧又觉得不妙。

凤皇既受诒⁽¹⁾兮，恐高辛之先我。

凤凰已接受托付的聘礼，恐怕高辛赶在我前面了。

欲远集⁽¹⁾而无所止兮，聊浮游⁽²⁾以逍遥。

想到远方去又无处安居，只好四处游荡流浪逍遥。

及⁽¹⁾少康之未家兮，留有虞⁽²⁾之二姚。

趁少康还未结婚的时节，还留着有虞国两位阿娇。

理弱⁽¹⁾而媒拙兮，恐导言⁽²⁾之不固。

媒人无能没有灵牙利齿，恐怕能说合的希望很小。

世溷浊而嫉贤⁽¹⁾兮，好蔽美而称恶⁽²⁾。

世间混乱污浊嫉贤妒能，爱障蔽美德把恶事称道。

闺中既以邃远⁽¹⁾兮，哲王⁽²⁾又不寤。

闺中美女既然难以接近，贤智君王始终又不醒觉。

怀朕情而不发⁽¹⁾兮，余焉能忍而与此终古⁽²⁾？

满腔忠贞激情无处倾诉，我怎么能永远忍耐下去！

索琼茅⁽¹⁾以筳篿⁽²⁾兮，命灵氛⁽³⁾为余占之。

我找来了灵草和细竹片，请求神巫灵氛为我占卜。

曰：两美其必合兮，孰信修⁽¹⁾而慕之？

“听说双方美好必将结合看谁真正好修必然爱慕。

思九州⁽¹⁾之博大兮，岂惟是⁽²⁾其有女⁽³⁾？

想到天下多么辽阔广大，难道只在这里才有娇女？”

曰：勉⁽¹⁾远逝而无狐疑兮，孰求美而释⁽²⁾女⁽³⁾？

“劝你远走高飞不要迟疑，谁寻求美人会把你放弃？

何所⁽¹⁾独无芳草兮，尔何怀乎故宇⁽²⁾？

世间什么地方没有芳草，你又何必苦苦怀恋故地？

世幽昧以昡曜⁽¹⁾兮，孰云察⁽²⁾余之善恶⁽³⁾？

世道黑暗使人眼光迷乱，谁又能够了解我们底细？

民⁽¹⁾好恶其不同兮，惟此党人⁽²⁾其独异！

人们的好恶本来不相同，只是这邦小人更加怪异。

户⁽¹⁾服⁽²⁾艾以盈要⁽³⁾兮，谓幽兰其不可佩。

人人都把艾草挂满腰间，说幽兰是不可佩的东西。

览察⁽¹⁾草木其犹未得兮，岂珵⁽²⁾美之能当？

对草木好坏还分辨不清，怎么能够正确评价玉器？

苏⁽¹⁾粪壤⁽²⁾以充祎兮，谓申椒⁽⁴⁾其不芳。

用粪土塞满自己的香袋，反说佩的申椒没有香气。”

欲从灵氛之吉占⁽¹⁾兮，心犹豫而狐疑。

想听从灵氛占卜的好卦，心里犹豫迟疑决定不下。

巫咸⁽¹⁾将夕降⁽²⁾兮，怀⁽³⁾椒糈⁽⁴⁾而要⁽⁵⁾之。

听说巫咸今晚将要降神，我带着花椒精米去接他。

百神⁽¹⁾翳其备降⁽²⁾兮，九疑⁽³⁾缤⁽⁴⁾其并迎。

天上诸神遮天蔽日齐降，九疑山的众神纷纷迎迓。

皇⁽¹⁾剡剡其扬灵兮，告余以吉故⁽²⁾。

他们灵光闪闪显示神灵，巫咸又告诉我不少佳话。

曰：勉升降以上下兮，求榘⁽¹⁾矱⁽²⁾之所同。

他说“应该努力上天下地，去寻求意气相投的同道。

汤禹严⁽¹⁾而求合⁽²⁾兮，挚⁽³⁾咎繇⁽⁴⁾而能调⁽⁵⁾。

汤禹为人严正虚心求贤，得到伊尹皋陶君臣协调。

苟中情⁽¹⁾其好修兮，又何必用⁽²⁾夫行媒？

只要内心善良爱好修洁，又何必一定要媒人介绍？

说⁽¹⁾操⁽²⁾筑于傅岩兮，武丁⁽³⁾用⁽⁴⁾而不疑。

傅说拿祷杵在傅岩筑墙，武丁毫不犹豫用他为相。

吕望⁽¹⁾之鼓刀兮，遭周文⁽²⁾而得举⁽³⁾。

太公吕望曾经做过屠夫，他被任用是遇到周文王。

宁戚⁽¹⁾之讴歌兮，齐桓闻以该辅⁽²⁾。

宁戚喂牛敲着牛角歌唱，齐桓公听见后任为大夫。

及年岁之未晏⁽¹⁾兮，时亦犹其未央⁽²⁾。

趁现在年轻大有作为啊，施展才能还有大好时光。

恐鹈鴃⁽¹⁾之先鸣兮，使夫百草⁽²⁾为之不芳。

只怕杜鹃它叫得太早啊，使得百草因此不再芳香。”

何琼佩⁽¹⁾之偃蹇⁽²⁾兮，众薆⁽³⁾然而蔽之。

为什么这样美好的琼佩，人们却要掩盖它的光辉。

惟此党人之不谅⁽¹⁾兮，恐嫉妒而折⁽²⁾之。

想到这邦小人不讲信义，恐怕出于嫉妒把它摧毁。

时缤纷⁽¹⁾其变易⁽²⁾兮，又何可以淹留？

时世纷乱而变化无常啊，我怎么可以在这里久留。

兰芷变而不芳兮，荃蕙化而为茅⁽¹⁾。

兰草和芷草失掉了芬芳，荃草和惠草也变成茅莠。

何昔日之芳草兮，今直⁽¹⁾为此萧艾也？

为什么从前的这些香草，今天全都成为荒蒿野艾。

岂其有他故⁽¹⁾兮，莫⁽²⁾好修之害⁽³⁾也！

难道还有什么别的理由，不爱好修洁造成的祸害。

余以兰⁽¹⁾为可恃兮，羌无实⁽²⁾而容⁽³⁾长。

我还以为兰草最可依靠，谁知华而不实虚有其表。

委⁽¹⁾厥美以从俗兮，苟得⁽²⁾列乎众芳。

兰草抛弃美质追随世俗，勉强列入众芳辱没香草。

椒⁽¹⁾专佞⁽²⁾以慢慆⁽³⁾兮，樧又欲充夫佩帏⁽⁴⁾。

花椒专横谄媚十分傲慢，茱萸想进香袋冒充香草。

既干进⁽¹⁾而务入⁽²⁾兮，又何芳之能祗⁽³⁾？

它们既然这么热心钻营，又有什么香草重吐芳馨。

固时俗之流从⁽¹⁾兮，又孰能无变化？

本来世态习俗随波逐流，又还有谁能够意志坚定？

览椒兰其若兹兮，又况揭车与江离⁽¹⁾？

看到香椒兰草变成这样，何况揭车江离能不变心。

惟兹佩⁽¹⁾之可贵兮，委厥美而历兹⁽²⁾。

只有我的佩饰最可贵啊，保持它的美德直到如今。

芳菲菲⁽¹⁾而难亏⁽²⁾兮，芬至今犹未沬⁽³⁾。

浓郁的香气难以消散啊，到今天还在散发出芳馨。

和⁽¹⁾调⁽²⁾度⁽³⁾以自娱⁽⁴⁾兮，聊⁽⁵⁾浮游而求女⁽⁶⁾。

我调度和谐地自我欢娱，姑且飘游四方寻求美女。

及余饰之方⁽¹⁾壮兮，周流观乎上下⁽²⁾。

趁着我的佩饰还很盛美，我要周游观访上天下地。

灵氛既告余以吉占⁽¹⁾兮，历⁽²⁾吉日乎吾将行。

灵氛已告诉我占得吉卦，选个好日子我准备出发。

折琼枝以为羞⁽¹⁾兮，精琼爢⁽²⁾以为粻⁽³⁾。

折下玉树枝叶作为肉脯，我舀碎美玉把干粮备下。

为余驾飞龙兮，杂⁽¹⁾瑶⁽²⁾象⁽³⁾以为车。

给我驾车啊用飞龙为马，车上装饰着美玉和象牙。

何离心⁽¹⁾之可同兮？吾将远逝⁽²⁾以自疏。

彼此不同心怎能配合啊，我将要远去主动离开他。

邅⁽¹⁾吾道夫昆仑兮，路修远以周流。

我把行程转向昆仑山下，路途遥远继续周游观察。

扬云霓之晻蔼⁽¹⁾兮，鸣玉鸾⁽²⁾之啾啾。

云霞虹霓飞扬遮住阳光，车上玉铃丁当响声错杂。

朝发轫于天津⁽¹⁾兮，夕余至乎西极⁽²⁾。

清晨从天河的渡口出发，最远的西边我傍晚到达。

凤皇翼⁽¹⁾其承旗兮，高翱翔之翼翼⁽²⁾。

凤凰展翅承托着旌旗啊，长空翱翔有节奏地上下。

忽吾行此流沙⁽¹⁾兮，遵赤水⁽²⁾而容与⁽³⁾。

忽然我来到这流沙地段，只得沿着赤水行进缓缓。

麾⁽¹⁾蛟龙使梁津兮，诏西皇使涉予。

指挥蛟龙在渡口上架桥，命令西皇将我渡到对岸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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