尊隐

龚自珍

原文 译文 拼音版

将与汝(1)高林,(2)丰草,(3)沮洳,(4)荦确,(5)四时之荣木,瞩九州之神皋,(6)从我嬉其间,则可谓山中(7)之傲民也已矣。仁心(8)为干,古义(9)为根,九流(10)为华(14)百氏(11)为杝藩,枝叶昌洋(12),不可殚论,(6)从我嬉其间,则可谓山中(7)悴民(13)也已矣。

我将要和你走进山林,拿高大的树木做靠枕,用茂盛的青草做席垫,在那里坐卧;或者离开卑湿的低地,攀登多石的高山,品评四季繁荣的花木,眺望祖国神圣壮丽的河山;如果你真的能够跟我到这些地方游玩,那就可以称为山中傲民了。用善心作主干,古代义理作树根,各家学派作花果,诸子百家作篱笆,加上繁荣的枝枝叶叶,那就更加说也说不完了;如果你能够跟我在这样的环境里游玩,那就可以称为山中悴民了。

闻之古史氏(2)矣,君子(3)所大者(12)也,所大乎其(12)者时也。是故岁有三时:一(23)发时(4),二(23)怒时(5),三(23)威时(6);日有三时,一(23)早时,二(23)午时,三(23)昏时。夫日(7)于溟涬,浴于东海,徘徊于华林(8),轩辕于高闳,照曜于之新沐濯沧沧凉凉(9),不炎其光,吸引清(22)宜君宜王(10)(11)此也以有国,(1)君子(3)(12)之,入境(1)问之,天下法宗礼(13)族归心(14)鬼归祀(15),大川归道,百宝万货(16)人功精英(17),不翼(1)飞,(19)于京师。山林冥冥(20),但有鄙夫(21)、皂隶所家,虎豹食之,曾不足悲。

我听古代史官说过:有才德的人珍惜重视的是生命的意义,而使他们的生命意义发挥重大作用的是时世。所以一年分做三时:一是兴起之时,二是旺盛之时,三是衰落之时;一天分做三时:一是早时,二是午时,三是晚时。早晨太阳孕育在迷迷濛濛的大气之中,从东海里喷薄而出,慢慢地从生机蓬勃的树木里升起,然后在高大的楼宇上空运行,照耀着人们象刚刚沐浴过一样,清凉煦和,空气清新,这可以比作适合君王统治的时期。这时候国家成立了,有才德的人刚好出生在这里,了解京师的情况,知道天下的规章制度是根据礼来制定的,宗族诚心归附,鬼神受到拜祭,大河畅游无阴。珍宝财物,艺术精华,转运如飞,迅速集中到京师里来。但是阴暗的山林里,住着贫苦的百姓和位微身贱的差役,就是被虎豹吃掉,也不会引起京师人的同情。

日之亭午(8),乃炎炎其光,五色(9)文明,吸饮(15)(10)宜君宜王(3),本此也以有国,(1)君子(2)(4)之,入境(1)问之,天下法宗礼(5),族修心,鬼修祀,大川修道,百宝万货(6)奔命(11)涌塞,喘车牛(12)京师。山林冥冥(7),但有窒士(13),天命不(14),与草木死。

中午的时候,太阳射出炎热的光辉,五颜六色,文采鲜明,呼吸着和暖的空气,这也可以比作适合君王统治的时期。这时候国家发展了,有才德的人刚好出现,了解京师的情况知道天下的规章制度还是根据礼制定的,塞族讲究道德,鬼神受到拜祭,大河得到疏导,珍宝财物,拼命积聚,使大路也给堵塞住了,牛还是拉着沉重的车子,喘着气向京师走去。但有阴暗的山林,住着失意落泊的读书人,他们的命运不如京师人,就象草木一样寂寞地死去。

日之将夕,悲风骤至,人思灯烛,惨惨目光(11),吸饮暮(24)与梦为邻(12),未(2)于床,(6)此也以有国,(3)君子(5)(7)之;不(7)王家,不(7)元妃(13)、嫔嫱之家,不(7)所世世豢(14)之家,从山川来,止于郊。(3)问之(44):何哉?古先册书(15)圣智(16)心肝;人功精英(8)百工(17)魁杰所成,(10)京师,京师弗受也,非但不受,又烈(3)磔之。丑类(18)窳呰,诈伪不材,是辇是任,是以为(7)资,则百宝(20)怨,怨则反其野(21)矣。贵人(22)故家蒸尝之宗,不乐守先人之所予重器(23),不乐守先人之所予重器(23),则窭人子篡之,则京师之(24)泄,京师之(24)泄,则(9)于野矣。(10)是则就是贫;京师贫,则四山(25)(42)矣。古先册书(15)圣智(16)心肝,不留京师,蒸尝之宗之(子)孙,见闻媕婀,则京师(26)(26),则山中(4)之民(43),有(45)公侯(28)者矣。(10)是则豪杰轻量京师;轻量京师,则山中(4)(29)重矣。(10)是则京师(10)鼠壤(30)(10)鼠壤(30),则山中(4)之壁垒坚矣。京师之日短,山中(4)之日长矣。风恶,水泉恶,尘霾恶,山中(4)泊然(3)和,冽然(3)清矣。人攘臂失度,啾啾(10)蝇虻,则山中(4)(33)(3)相与修娴靡矣。朝士寡助失亲,则山中(4)之民(43),一啸百吟,一呻百问疾矣。朝士僝焉偷息,(34)焉偷活,侧焉徨徨商(1)留,则山中(4)之岁月定矣。多暴侯者(36),过山中(4)者,(7)钟簴之思矣。童孙叫呼,过山中(4)者,祝寿耇之毋遽死矣。其祖宗(37)(44):我无余荣(38)焉,我以汝为殿(39)其山林之神(40)(44):我无余怒焉,我以汝为殿(39)矣。(41)焉寂然,灯烛无光,不闻余言,但闻鼾声,夜之漫漫,鹖旦不鸣,则山中(4)之民(43),有大音声起,天地为之钟鼓,神人为之波涛矣。

时近黄昏的时候,悲风突然到来,黑暗快要降临,人们想起灯烛,带着惨淡失神的目光,呼吸着沉浊污秽的暮气,奄奄欲睡,只是还没有上床罢了。这时候国家逐渐走向衰亡,有才德的人出来,但他不是从帝王之家出来,不是从皇妃贵妇之家出来,也不是从世世受皇恩的大臣之家出来。而是从山川来,只停留在郊外。对此迟疑地问:这是怎么回事呀?古代的文献典籍,是圣君和智者肺腑的语言,呕心沥血的作品;艺术精华,是各行各业杰出艺人所创作的,这些宝贵的物品运来京师,京师却不要,不仅不要,甚至把它毁坏。而对那些品质恶劣的懒虫,欺诈无能的混蛋,却让他们坐着着华贵的车子招摇过市,给他们高官厚禄,把他们作为赖以生存的力量。这样,各种宝物都有怨气,有怨气就返回京师以外的地方去了。贵族和世家的嫡长子,不乐意谨守祖宗留下的传家宝,不乐意谨守祖宗留下的传家宝,乡野贫穷的人就把它抢夺去了,这样京师的力量就削弱,京师力量削弱,京师以外就成为力量积聚的地方了。这样京师就贫困空虚;京师贫困空虚,四野就充实富足了。古代圣君智者写下的文献典籍,不留京师,传宗接代的嫡系子孙就学识浅陋,全无定见,这样京师的地位就低下了;京师地位低下,山中之民就会有自称公侯的了。这样,有见识的豪杰就瞧不起京师;豪杰瞧不起京师,山中的势力就雄厚起来了。这样,京师象鼠洞挖出来的泥土那样松散;京师象鼠洞挖出来的泥土那样松散,山中就象铜墙铁壁一样坚固了。京师日暮途穷,山中就前程远大了。京师风沙满天,泉水混浊,尘雾迷漫,山中却和风拂煦,泉水清澈了。京师的人卷袖攘臂,惊慌失常,象蝇虻一样嗡嗡乱叫,山中之民却互相劝勉,讲求礼貌风度了。京师的人孤立失助,众叛亲离,山中之民却一人呼喊百人响应,一人有病百人慰问了。京师的人苦闷懒怠,苟且偷生,背地里惊慌地商量何去何从,山中却过着安定的日子了。那些称赞暴昭、侯泰的人,路过山中的人,看到山中兴旺的景象,就产生了盼望新朝代的念头。看到山中儿童欢乐呼叫,路过山中的人,就祝福老人健康长寿了。京师的祖先悲叹说:我再没有什么指望了,我断定你们是荣华富贵的最后一代了。山中的山林之神也说:我再没有什么愤愤不平了,我认为你们是受苦受难的最后一代了。这时候,周围突然沉寂下来,灯烛推动了光明,人们停止了言语,只听到打鼾的声音长夜漫漫,畏寒啼晓的鹖旦也不号叫,而山中之民却发出宏大的声音,天地给他们敲钟擂鼓,鬼神为他们推波助澜。

是故民之丑(2),一纵一横。旦暮为纵,居处为横,百世为纵,一世为横,横收其(5),纵收其(6)之民(7)也,壑者欤?(8)者欤?垤者欤?避其(5)者欤?能大其(2)以察三时,以宠灵(9)史氏,将不谓之横天地之隐欤?闻之史氏矣,(10):百媚夫(11),不(3)猖夫(12)也;百酣民(13),不(3)瘁民(14)也;百瘁民(14),不(3)之民(7)也。则又问(10)之民(7)也,有待者耶?无待者耶?应之(10):有待。(15)待?待后史氏。(15)为无待?应之(10):其声无声,其行无(6),大忧无蹊辙(16)?大患无畔涯(17),大傲若(18),大瘁若息,居之无形,光景煜爚,捕之杳冥(19),后史氏欲求之,七反(20)(1)无所睹也。悲夫悲夫!夫是以又谓之纵之隐(21)

综上所述,可见人们各式各样的生活可以概括为两个方面:一是纵的方面,一是横的方面。从早到晚是纵,居处那一刻是横,百世是纵,当代是横;横显示为具体现实的东西,纵只是一个概括的虚名。山中之民是居住在山谷里面的呢?是居住在小山或是土堆上的呢?还是避开现实社会的呢?他们既然能够重视自己生命的作用而又密切注意时世的盛衰,深受史官的宠爱,难道不可以称他们是没有忘怀现实的隐者吗?我听史官讲过这样的话:一百个媚夫,比不上一个猖无;一百个酣民,比不上一个瘁民;一百个瘁民,比不上一个山中之民。我又问道:这种山中之民是有所等待的,还是无所等待的呢?回答说:有所等待。等待谁?等待后代史官记载他们的功绩。哪一些人是无所等待的呢?回答说:这种人,他们的声音是听不到的,他们的行为是难以描述的。他们有大忧却无迹可寻,有大患难与共却不着边际,极端骄傲又像无比谦虚,忧国忧时又像无所事事,只有光景而没有真形,你要捉住他,就连这闪耀的光影也杳杳冥冥。后代的史官要寻求他,往返多次也看不到。可悲啊,可悲啊!因此人们又称这些人是逃避现实、徒有虚名的隐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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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品简介

这是龚自珍青年时期写的一篇带有寓言色彩的政论文。文中鲜明体现的社会批判精神和历史进化观点,是鸦片战争前夜社会矛盾激化的反映,

龚自珍

龚自珍

清代思想家、诗人、文学家

龚自珍(1792—1841),字尔玉,号定庵,仁和(今浙江杭州)人。清仁宗嘉庆举人,任内阁中书;宣宗道光进士,迁宗人府主事、礼部主客司主事等,长期困厄下僚。在京期间,加入宣南诗社。晚年辞官归里。论学强调经世致用,并据公羊学三世变易说提出进化发展观,开社会改革之风,为近代思想先驱,与同时的魏源并称“龚魏”。其诗文多讥剌时政之弊。有《定盦文集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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