芜城赋

濔迤平原，南驰苍梧⁽¹⁾涨海⁽²⁾，北走紫塞⁽³⁾雁门⁽⁴⁾。柂以漕渠⁽⁵⁾，轴⁽⁶⁾以崑岗⁽⁷⁾。重江复关之隩，四会五达之庄。当昔全盛之时，车挂轊⁽⁸⁾，人驾⁽⁹⁾肩。廛闬扑地，歌吹⁽¹⁰⁾沸天。孳⁽¹¹⁾货⁽¹²⁾盐田⁽¹³⁾，铲利⁽¹⁴⁾铜山⁽¹⁵⁾。才力雄富，士马精妍⁽¹⁶⁾。故能奓秦法，佚周令。划崇墉，刳浚洫，图脩世以休命。

地势辽阔平坦的广陵郡，南通苍梧、南海，北趋长城雁门关。前有漕河萦回，下有昆岗横贯。周围江河城关重叠，地处四通八达之要冲。当年吴王刘濞在此建都的全盛之时，街市车轴互相撞击，行人摩肩，里坊密布，歌唱吹奏之声喧腾沸天。吴王靠开发盐田繁殖财货，开采铜山获利致富。使广陵人力雄厚，兵马装备精良。所以能超过秦代的法度，逾越周代的规定。筑高墙，挖深沟，图谋国运长久和美好的天命。

是以板筑⁽¹⁾雉堞⁽²⁾之殷⁽³⁾，井幹⁽⁴⁾烽⁽⁵⁾橹⁽⁶⁾之勤。格⁽⁷⁾高五岳⁽⁸⁾，袤广三坟⁽⁹⁾。崒若断岸，矗似长云。制磁石以御冲⁽¹⁰⁾，糊頳壤以飞文。观基扃之固护⁽¹¹⁾，将万祀⁽¹²⁾而一君。出入⁽¹³⁾三代⁽¹⁴⁾五百馀载，竟瓜剖而豆分！

所以大规模地修筑城墙，辛勤地营建备有烽火的望楼。使广陵城高与五岳相齐，宽广与三坟连接。城墙若断岸一般高峻，似长云一般耸立。用磁铁制成城门以防歹徒冲入，城墙上糊红泥以焕发光彩。看城池修筑得如此牢固，总以为会万年而永属一姓，哪知只经历三代，五百多年，竟然就如瓜之剖、豆之分一般崩裂毁坏了。

泽葵⁽¹⁾依井，荒葛⁽²⁾罥涂⁽³⁾。坛⁽⁴⁾罗⁽⁵⁾虺蜮，阶斗麏鼯。木魅⁽⁶⁾山鬼，野鼠城狐。风嗥雨啸，昏见晨趋。饥鹰厉⁽⁷⁾吻⁽⁸⁾，寒鸱吓⁽⁹⁾雏。伏虣藏虎，乳血⁽¹⁰⁾飧肤。

莓苔环井边而生，蔓蔓野葛长满道路。堂中毒蛇、短狐遍布，阶前野獐、鼯鼠相斗。木石精灵、山中鬼怪，野鼠城狐，在风雨之中呼啸，出没于晨昏之际。饥饿的野鹰在磨砺尖嘴，寒冷的鹞子正怒吓着小鸟。伏着的野兽、潜藏的猛虎，饮血食肉。

崩榛塞路，峥嵘古馗。白杨早落，塞草前衰。棱棱霜气，蔌蔌风威。孤蓬自振⁽¹⁾，惊砂坐飞。灌莽⁽²⁾杳而无际，丛薄⁽³⁾纷其相依。通池⁽⁴⁾既已夷⁽⁵⁾，峻隅⁽⁶⁾又已颓。直视千里外，唯见起黄埃。凝思寂听，心伤已摧。

崩折的榛莽塞满道路，多阴森可怕的古道。白杨树叶早已凋落，离离荒草提前枯败。劲锐严寒的霜气，疾厉逞威的寒风，孤蓬忽自扬起，沙石因风惊飞。灌木林莽幽远而无边无际，草木杂处缠绕相依。护城河已经填平，高峻的角楼也已崩塌。极目千里之外，唯见黄尘飞扬。聚神凝听而寂无所有，令人心中悲伤之极。

若夫藻扃⁽¹⁾黼帐，歌堂舞阁之基。璇⁽³⁾渊⁽²⁾碧树，弋林钓渚之馆。吴蔡齐秦之声，鱼龙爵⁽⁵⁾马⁽⁴⁾之玩。皆薰歇烬灭，光沉响绝。东都妙姬，南国丽人。蕙心⁽⁶⁾纨质⁽⁷⁾，玉貌绛唇。莫不埋魂幽石，委⁽⁸⁾骨穷⁽⁹⁾尘。岂忆同舆之愉乐，离宫之苦辛哉！

至于彩绘门户之内的绣花帐，陈设豪华的歌舞楼台之地；玉池碧树，处于射弋山林、钓鱼水湾的馆阁；吴、蔡、齐、秦各地的音乐之声，各种技艺耍玩；全都香消烬灭，光逝声绝。东都洛阳的美姬、吴楚南方的佳人，芳心丽质，玉貌朱唇，没有一个不是魂归于泉石之下，委身于尘埃之中。哪里还会回忆当日同辇得宠的欢乐，或独居离宫失宠的痛苦？

天道如何？吞恨者多！抽⁽¹⁾琴命操⁽²⁾，为芜城之歌。歌曰：

天运真难说，世上抱恨者何其多！取下瑶琴，谱一首曲，作一支芜城之歌。歌词说：

边风急兮城上寒，井迳灭兮丘陇⁽¹⁾残。千龄⁽²⁾兮万代，共尽兮何言！

广陵的边风急啊飒飒城上寒，田间的小路灭啊荒墓尽摧残，千秋啊万代，人们同归于死啊还有什么可言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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